一夜好夢。

素瑯嬛並非專修法術之流，事實上在她接受的教育之中劍法才是主課, 符箓和陣法之類的都是憑興趣自學。但她所掌握的那些簡單技巧放在這些小細節上面還是能夠讓生活變得便利起來的。

至少第二天呂巖既沒有因為適應不良而感到腰酸背痛, 也沒有因為睡在地上而著了涼, 還能精神奕奕的跟著素瑯嬛去找那樹妖的本體。

然後受到了巨大的刺激。

看起來像是被什麽強大外力給攔腰折斷顯出一種焦黑顏色的巨大樹木本身就已經足夠震撼人心, 而當素瑯嬛將那粗壯的樹樁挖開, 露出下面的白骨還有腐爛的血肉之後——

一直跟著幫忙打下手的呂巖終於撐持不住, 跑一邊去吐了。

等他吐回來的時候，素瑯嬛已經將那些屍骨一一收起來、分開裝好了。

橫斷散落的樹枝葉子, 被粗暴劈開的木頭, 翻飛的泥土還有飄散的惡臭, 這實在不是什麽能叫人心情愉快的環境。但……年輕的女冠站在這一地的狼藉之間, 卻偏生有一種出世的高潔美感。

也許是她神色裏的悲憐太動人, 又可能是她垂眸的模樣過於溫柔……呂巖在心裏嘆了口氣, 覺得自己果然對這種溫柔正直的好人沒什麽抵抗力。

“瑯嬛？”呂巖出聲道。

“嗯, 你回來了？”素瑯嬛說道，“受害人都在這裏了。”她說著, 還順手指了指身邊的樹蔭……但那裏其實空無一物。

呂巖原本想說瑯嬛你怎麽了, 但心中念頭一轉卻是突然發冷。

鬼……似乎原本就是看不見的吧？

“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素瑯嬛說道, “生死之間自有界限，生者與死者之間本該互不相擾才對。這般才是正常的。”

呂巖舉手提問：“那我之前見著的那些女鬼……？”

素瑯嬛說道：“但世上總有例外。”

“這又分兩種，其一，若是死者執念過強，或是有什麽特殊的情況，也是能夠凝聚實體, 出現在生者的眼中的。其二，若是生者身懷特異——比如說修行之人，又或者是天生陰陽眼，還可能是天賦稟異之輩，他們也是能夠看到死者的。”

素瑯嬛解釋的很詳細，呂巖這種門外漢也能聽得懂。但他還有問題：“那些姑娘的魂魄……便是在這裏嗎？”

“是的。”素瑯嬛說道，沒提那些姑娘現在才剛被救出來，神智渾噩沒什麽反應，“你想要見見她們嗎？”

很難說不怕鬼的呂巖當即就打了個寒顫，非常堅定的拒絕了這個提議。

素瑯嬛也不勉強他，讓呂巖在這裏好好休息一下，自己便擺開陣勢開始做法。要問的東西都已經問清楚了，如今還是現將這些姑娘送去輪回才最為要緊。

陰陽兩隔，死者長留在生者的世界之中……終究是兩相有害。

所以哪怕有人想要留下來，素瑯嬛也還是決定先請黑白無常再說——魂飛魄散這種事實在是太慘了，能避免還是盡量避免吧。

請神也是修行人當中的常見手段，素道長在這方面經驗豐富的很，加持的也好治療的也好都能熟練使用，請地府公職人員前來引渡亡魂也不是第一次了，順風順水沒出什麽差錯。

不是第一次被請的黑白無常對這小姑娘也有幾分眼熟，頭上官帽寫有“一見生財”四字、笑容滿面看起來比較溫和的白無常謝必安還額外開口同她說了幾句話，心寬體胖一身黑，管帽上寫有“天下太平”四字的黑無常範無咎也難得提點。

然而總結起來就是一個意思。

小姑娘好好幹，這塊地方游蕩不去的鬼魂太多了，地府一時半會兒的也忙不過來，你以後要是遇到了就繼續保持現在的好習慣，抓到了就交給我們。

還暗示有獎勵……素瑯嬛總覺得黑白無常的臉色白的有點不正常。

啊，是說，整個天下的死人鬼魂都需要他們來緝拿，工作量這麽大，這兩位大人該不會過勞死吧？

不對，都已經是鬼神了，應該不會再死一遍？

這種不解之謎素瑯嬛也沒糾結多久，遠遠的看到村子便把這事忘到了一邊。倒是與她同行的呂巖要更加的激動一些，連腳步都變得急促起來。

素瑯嬛瞟了他非要扛在肩頭的那個大麻袋一眼，也沒說什麽。

是殘念啊……落葉歸根，誰會不想要回家呢？

村人對於兩位前來借住卻突然好幾天不見的客人的出現抱有驚訝與戒備，但在素瑯嬛顯出自己修行人身份之後便消失無影。時人總是對斬妖除魔之輩更多幾分敬重的，尤其是在見到那些被呂巖扛回村子裏的屍骨的時候——

猛然爆發出來的悲傷的確震撼人心，但與這份悲哀同行的感謝卻也一樣折磨。

素瑯嬛還不至於自我怪罪為什麽不早點來這裏這樣的話就能夠救下這些姑娘，她只是覺得，這些感謝……自己未免有些受之有愧。

“為何有愧？”呂巖說，“瑯嬛你救她們出苦海，免去了她們被那樹妖徹底化作養料魂飛魄散不得輪回的遭遇，又為何擔不起那些謝意呢？”

他的口才實在是很好，一番勸解下來，素瑯嬛原本那點心情也被打散的七七八八的了。“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她說道。

呂巖：“什麽事？”

素瑯嬛說道：“之前謝大人與範大人在的時候，我忘記請他們為你看一看了。”

呂巖：“哎？”

“你之前到底是吃了什麽東西啊，紹先？”素瑯嬛問道，“連謝先生都說了你一身靈氣，囑咐我千萬要小心……”說到這裏的時候素瑯嬛也有點怨念，謝先生你話就不能直說嗎，非要留個留音符是要幹什麽啊！

呂巖很努力的回憶了一下，結果依舊是徒勞無功。他吃過的東西太多了，並且並不覺得自己吃了什麽不同凡響的品種……素瑯嬛對於這個結果也沒什麽好失望的，只想著快點把人送到京城去。

到了京城，呂巖的生命安全就有保障了。

“哎？這難道不是因為瑯嬛你想要快點離開此處麽？”呂巖不解道。

素瑯嬛：“……”

素道長一言不發的轉身走了，被丟在原地的呂巖從袖子裏抽出一把折扇——重新把自己打理好之後那些小玩意自然也就一起回到了身上，刷的一下打開遮住了半張臉，那點笑卻是怎麽都遮不過去的。

瑯嬛啊，呂巖愉快的想，瑯嬛果然是不擅長應對他人的好意呢。

這些村民實在是太過熱情了，當然，呂巖能夠理解他們對於讓家中女孩屍骨回鄉，還清楚了此方妖物，還給他們一個安定環境，讓他們無需繼續天天擔驚受怕下去的素瑯嬛的好感的。但村民樸實，表達的方式也十分直白，甚至是執著——

嗯，就把對著兇惡鬼魂都能面不改色提劍就砍的小姑娘嚇到了呢。

雖然這是事實，但素瑯嬛是絕對不會承認的！

呂巖自然也不會故意去戳這點。

素瑯嬛無意在這個過於熱情的村子呆的太久，一晚過後就走的飛快，呂巖自然也是跟上。他相信素瑯嬛是很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他送到京城的，但不知道是因為什麽——可能是因為修行者和妖物之間冥冥之中的聯系，也有可能是他的鍋，總之這一路上他們實在是遇見了不少的妖怪。

大部分都是抱著空蕩蕩的胃，還有空前強烈的食欲來的。

其中五成屬於能被素瑯嬛正面打發的，剩下的五成都屬於那種力戰不敵需要悄悄做手腳埋陷阱布陣法下先手才能險險得勝的那種。

一路走下來，如果說呂巖的收獲是漲了不少的膽子的話，那素瑯嬛的收獲就是迅速的從一個經驗薄弱的剛下山新手變成了經驗豐富捉妖拿鬼技能純熟的老手。

嗯，也能打了不少。

呂巖也是。

畢竟被這麽多妖怪追著當食物，添加點自保能力也是必須的。素瑯嬛教不了他太多，師門秘傳不能說，最後也只能抓著呂巖教基礎，再把師父收藏裏的劍法全給他。

呂巖在劍法上的天賦也實在教素瑯嬛驚艷。

自家人知自家事，素瑯嬛清楚，自己在劍法上的天賦實在不算好，頂了天的只能說中等，當年學這麽全是因為必修課逃不了，現在能有這成就也全因為勤學苦練日日不止勤能補拙。但呂巖——

他就是來打擊人的。

完全不知道自己點亮了什麽新技能天賦的呂巖還在感慨為什麽能好好交流不被靈氣誘惑的妖怪這麽少。

並且表示十分遺憾。

那株白牡丹是真的很好看了，不能養起來真是很可惜啊。

素瑯嬛覺得自己沒法理解呂巖的這個想法：“人妖殊途，那花妖修為淺薄，修的也並非是光明大道。若是強行親近，與人相處只會叫人染上妖毒，日漸虛弱，最後丟了性命——哪怕她自己沒有這個意思，但這本就是無法逆轉的事情。”

明知道那是花妖你還敢養，也不怕丟了命！紹先你是不是腦子有坑，或者覺得自己活的太長了？

或者是美色惑人？

但呂巖也不是什麽貪圖美色之輩啊，這一路上他們遇到的妖怪之中也不是沒有那種精於色相變化之術的，其中一個幻化出來的絕色美女就是素瑯嬛也要恍惚上一下，下殺手更需要做好心理準備才能忍住心痛動手。和那般盛世國色比起來，那一個白牡丹花妖也不過清粥小菜罷了。

那麽問題來了，見過了傾國絕色，紹先你是怎麽看上清粥小菜的？

呂巖自然不接受這個鍋，很真誠的表示他真的只是欣賞白牡丹花樹開出來的花而已，而且重點是：“瑯嬛你不也喜歡那花嗎？”

素瑯嬛：“其實我只是沒見過白色的牡丹而已……”

得到回答的呂巖就很失望的嘆了口氣，他還以為自己找到了素瑯嬛除卻打坐修煉做功課之外的新愛好呢，結果居然是白高興一場……也是很遺憾了。

“那就算了吧。”這點小遺憾來的快去但也很快，呂巖很快就將此事拋到了天邊，轉而致力於挽留素瑯嬛在京城多呆幾天。

雖然不可能把人留下來，但能多處幾天是幾天的嘛。

作者有話要說：  覺得篇幅真是忽長忽短，開第一張的時候覺得每三十張寫不完，現在我覺得八張就能結束……

采用呂巖原名呂紹先的說法，黑白無常采用民間傳說設定：

白無常名為謝必安，屬陽。時常滿面笑容，身材高瘦，面色慘白，口吐長舌，其頭上官帽寫有“一見生財”四字，予感謝並對恭敬神明之人以好運，尊之曰“活無常”，“白爺”等。對男性吸其陰魂，對女性散其陰魄。

黑無常名為範無救（或稱無赦、無咎），屬陰。面容兇悍，身寬體胖，個小面黑，官帽上寫有“天下太平”四字，意為對違抗法令身負罪過者一概無赦，尊之曰“矮爺”或“黑爺”。對女性吸其陽魂，對男性散其陽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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